刻意的隱晦,是現代商業電影導演最欠缺的才能之一,極度依賴台詞交待劇情,則是現代許多商業導演的通病。諷刺的是,大眾喜愛的導演,也是那些不喜歡在電影裡講太多話的導演,而喬登皮爾證明自己正成為克里斯多福麥奎里、諾蘭或艾德格萊特之中的一員。《不!》有許多的暗示、隱喻與對比,讓觀眾自行推理,進一步更沉浸在他的荒涼加州馬場裡。而更令人驚喜的是,《不!》有許多刻意的留白,主角默不作聲,但情緒與信念卻在這些畫面裡油然而生,觀眾在不知不覺中與這些角色更加親近了。
《不!》皮爾(右)與丹尼爾卡盧亞
皮爾說,與他合作第一部電影的丹尼爾卡盧亞,是他的「勞勃狄尼洛」。我們先不管皮爾是否在自詡自己是馬丁史柯西斯,但是在《不!》裡,你可以明確感受到,皮爾確實把卡盧亞當作狄尼洛在拍。這位死硬脾氣的年輕人,自始自終都是臭臉,不是他生性暴躁,而是他選擇將人生一切困境都往肚裡吞。就算天塌下來,他堅持完成的事、還有他的家人,一個都不允許辜負。卡盧亞飾演的其實是傳統西部電影裡的白人牛仔硬漢,在現代自然只能當個臭臉魯蛇,討好不了客戶,賺不了大錢,也說不了好聽話,沉默是他的唯一表情。
《不!》
所以「不!」這個字,從卡盧亞飾演的歐傑口中吐出,就充滿了重量。《不!》不是單純的「人 vs 怪物」恐怖電影,它是一部強調人定勝天的電影。馬場賠錢賠到脫褲,讓卡盧亞被迫賣馬求生,但他在交易過程中還要跟買家保證,「有一天我會把賣你的馬通通都買回來」。這聽起來像是「哪天我有錢就絕不會低聲下氣」的魯蛇擺架子,但是對這個角色而言,他是認真的——就算世界末日就要來到,他也堅持要把馬帶回家、堅持明天早上要餵馬、堅持這間馬場不能倒。
《不!》ㄏ
《不!》的每一個角色都令人喜愛,幾乎沒有純功能性角色(幫忙送刀送頭就退場)。與歐傑完全相反的妹妹,是電影前半段的喜劇擔綱,她好高騖遠、急躁暴進,但卻很難讓觀眾討厭她,因為她與硬漢哥哥剛好是凹凸拍檔,兩人互補不足——這意味著兩人的兄妹情將會是電影的情感關鍵,而皮爾當然沒有浪費這個設定,在電影後半某個時刻,拍出了他執導生涯以來最溫情的一幕。
《不!》歐傑兄妹
當你看完《不!》可以發現,皮爾不再耍弄劇情上的逆轉技巧,這是這部電影與《逃出絕命鎮》和《我們》的差異之一。如果你因為這兩部電影,然後期待進戲院被《不!》嚇得腦洞大開,你也許會非常失望。攤平《不!》的故事線,可以看出這是一個很簡單的《從地心竄出》故事。但是,皮爾用自己的方式,加進了更複雜的多樣元素。你能感受技術面在攝影(峽谷景色極為壯觀)與混音(音效是本片的重點)上的豐富;感受每個角色被好好地培養;感受敘事跳躍的流暢,這些都讓《不!》跳脫了「逆轉電影」的窠臼,成為精彩的娛樂電影。
《不!》
你可以說,《不!》是一部有關「電影的電影」。皮爾在講述歐傑兄妹與天外來客的故事同時,似乎也在自述「喬登皮爾導演」與「電影」間的關係。歐傑兄妹想要拍下那神秘的物體,為了「上《歐普拉秀》」、為了成名發財。但是越到電影後半,你可以發現歐傑的心思產生了變化。皮爾與歐傑兄妹一樣……或者說天下導演都一樣,都想拍下那「不可能的鏡頭」,想要拍下那「瘋狂又壯觀的一幕」。片中某個角色的台詞,就像是每個熱愛電影的導演,身上永難去除的詛咒:
「想要拍出不可能的鏡頭……就像是一場永遠無法醒來的夢。」
《不!》
喬登皮爾刻意使用 IMAX 攝影機拍攝《不!》,全片有大量只能透過 IMAX 規格才能欣賞到的壯闊美景——所以一定要到 IMAX 影廳欣賞;這部電影的場景設計難度,也遠遠超越前兩部皮爾電影。這意味著皮爾向著「電影」這個巨大藝術的挑戰意志,他透過《不!》的劇情自述這種決心,而他幕後刻意選擇的製作方式,則是他個人演出的《不!》版本。而根據這部電影的成果看來,他確實做到了他宣示的目標。
《不!》
《不!》那些安靜卻扣人心弦的留白片段,像極了早期的奈沙馬蘭作品。卡盧亞像是黑皮膚的克林伊斯威特,騎著馬奔向危險。但是,《不!》不是其他人拍得出來的電影,這是一部混合皮爾自身經驗、喜好風格與個人信念的電影,《不!》留下了極其鮮明的個人印記,是他的功力巔峰之作。也許下一部皮爾電影不再是恐怖片、不再是逆轉片、但那些他在《不!》留下的印記,一定會在下一部電影裡再次與觀眾相會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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