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相愛相親》：將小題材拍出從心所欲的大師高度

文／橘貓

本屆金馬獎 7 項提名，張艾嘉導演新作《相愛相親》，由李屏賓攝影、杜篤之混音、黃韻玲配樂，團隊執行效果出色。故事敘述 3 代女人的情愛糾葛，以細火慢熬女人心事，人生路上點點滴滴盡數下鍋，燉煮出來竟全是精華——張艾嘉證明了電影主題可以不打高空，將故事拉回生活現場、刪去抽象的哲學思考，用純粹的情感就能打響觀眾的生命感觸。將小的題材，拍出與生命經驗呼應的厚度，隱隱仍能見到情懷，顯現出從心所欲的大師高度。

故事主軸描繪一個男人在數十年前離開家鄉，到外地工作，妻子在家鄉苦苦守候，男人卻在外頭另成家立業，死了之後才回歸祖地安葬。時光匆匆，二房病逝後，張艾嘉飾演的二房女兒，希望將父親從祖墳遷來都市，與母親合葬，吳彥姝飾演的姥姥卻堅決不願讓丈夫的骸骨離開祖墳。夾在兩個水火不容的女人中間，郎月婷飾演的薇薇決心幫姥姥一把，但她越是看著姥姥守著一輩子的真情，就越是不由得停下腳步，思考自己眼下的愛情關係。

2004 年，張艾嘉拍《20 30 40》，同樣是女人在 3 個階段的生命故事，以都會輕喜劇方式運作；13 年過去，再拍《相愛相親》，劇本原先是中國編劇游曉穎作品，經由兩人共同打磨數年，終於問世。題材仍是張艾嘉熟捻的女人心事，故事也從《20 30 40》的生命階段性挑戰，上升到生離死別、聚散離合，主題更厚重卻仍然不失幽默，從細瑣的生活痕跡中去找答案，可見其在創作軌跡上的成長。

電影談的是世代間的隔閡與摩擦，在對話中有時爭鋒相對、有時溫柔敦厚。青年人的愛情太短暫，老年人的癡心太綿長，中年的女主角只能駐足困惑，自己認知到的美滿家庭，是否在哪一刻開始脫離了正常軌跡？電影劇本盡是用生活中的對話去堆積角色心境，卻能在細節中完整角色。

舉例來看，導演與攝影相互協調之下，色彩運用相當捉人，張艾嘉飾演的女主角深夜火炒辣椒醬，大紅色的辣椒，嗆辣的味道幾乎穿過銀幕撲鼻而來，但嗆辣外表底下，又有多少說不出口的苦楚；電影往後推進，姥姥坐在農宅前頭，滿地都是鮮黃色的玉米，老人家一人要剝一地的玉米，怎麼可能在一時半刻內解決，鏡頭沒拍完的，都是綿長的時間流動。一黃，一紅，兩個角色對應性格顯得清清楚楚。

在音樂的運用上，除了由黃韻玲譜曲的主題曲《陌上花開》點題，電影中也運用《海闊天空》、《花房姑娘》等 80、90 年代的金曲，像是在緬懷年代，卻又不忘讓角色們自嘲。俗氣怎麼能免，熱門歌曲人人愛聽，《海闊天空》多唱幾回，或許也是剛好而已。電影於是貼近生活，角色們因此顯得可愛。

除了故事主題、細節鋪排可看之外，張艾嘉的細膩觀察也讓《相愛相親》更多了幾分社會意義。電影在河南取景，快速的都市更新下，電影中不僅反應了城鄉人之間的生活隔閡，也藉由都市背景快速發展的描繪，玩味出都市人「失根」的焦慮感。不僅如此，繁瑣的公務體系、吃人的媒體怪物，張艾嘉沒有將人性往醜惡面拍，但生活日常中的政府與媒體，本就是以如此面貌在消耗民眾心智。電影的批判性質點到為止，卻已經留住了真誠。

電影尾段，接連的幾場情緒爆發，讓每個角色各自化解生命中的苦楚，學會放手、學會執著，或是單純地在陪伴中緩解了焦慮感。3 個世代之間，互相溝通不易，電影卻有溫情，讓觀眾在隔閡間看見陪伴的溫暖。生活中終究是不夠浪漫的，在生活中偶然發生的浪漫片刻，被放入戲劇中封存，觀眾能在其中見到相依相伴，於是，也有了相愛相親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