文 / 劉純純
電影的開頭始於一場壓制囚犯的戲碼,主角妮可琳(Nicoline)近乎癲狂地拿起椅子瘋狂亂砸,以本能的怒吼發洩心中的「瘋狂」,但隨即被多名獄警人員壓制在地,這正是一種權力與壓迫的具體呈現,妮可琳被迫妥協,接受社會化而「平靜下來」,恢復「理性」,才能夠得到部分自由,當我們以為這樣就結束了的時候,令人驚詫的劇情撲面而來!只見獄警一一離去後,妮可琳竟突然愉快地從地上彈跳而起,周遭傳來獄警稱讚她「演得好!」的聲音──原來,伴著緊張音樂的警匪壓制戰僅是導演和大家開的一場玩笑,這是妮可琳主導的一場戲,戲與現實的她之間,卻又在「人性本能」中被意外連貫起來,妮可琳茜笑著從胸兜裡掏出那細小的打火機,點起火苗──嘲笑著獄警沒有搜到這個違禁物。
此處若我們更深入一點去分析導演的用意,將打火機與「慾火」、「本能」聯想到一塊,就不難得知妮可琳雖然身為菁英上班族的一員,在監獄治療所擔任心理師,看似已經成功社會化,形塑穩定的社會化形象,實際上這所謂代表著「理性」的心理師,「本能」中仍藏匿著「瘋狂」,只是目前尚未有人能發現她理性外殼下包藏的慾火罷了。
導演多次以「淋浴」畫面澆熄了妮可琳的癲狂本性,讓她重新將自己偽裝成菁英女心裡師去公司上班,她吃完早餐後優雅地走到蜂巢狀的鏡子前,對鏡中分裂的自己肯定地眨了眨眼,這現象若以佛洛伊德的精神分析理論來探討,就像是妮可琳正在壓制瘋狂的「本我」,給予即將外出的「自我」一個信心打氣,每次當妮可琳需要重新整頓自己,將自己包裝成「自我」時,她就會快速的眨眨眼,我相信這是一種強烈的心理暗示行為,象徵超我逼退本我的過程,另一處明顯的眨眼在電影後半段,當妮可琳幾乎失去理智,需要找主管好好詳談繼續當治療師之前,妮可琳先是快速的眨眨眼,才揚起微笑,走向迎面而來的主管潔雅(Gea),與她談話。
在電影中,導演更是刻意聚焦於妮可琳在搭電車的畫面,鏡頭抓取妮可琳與她頭靠車窗的倒影,隨著電車前行的光影錯落,妮可琳的臉先從陰暗轉變成容光煥發,彷彿暗示著妮可琳已經成功將「本我」轉換成「自我」,行走在社會中。
妮可琳到新矯正中心找主管潔雅面試時,潔雅表示很樂意重用她,但是妮可琳卻婉拒了,透露她只想要當小小的心理治療師,因為不想要有任何包袱干擾她「四處旅行」的慾望,最好是能夠去擁有大自然的地方旅遊──鏡頭此刻帶回妮可琳的視線,原來早已偏離了主管的雙眼,聚焦在主管身後那幅畫,畫裡有海、有山,最是回歸原始的象徵,讓人能夠放鬆警惕、擺脫社會道德「超我」的監控,從而卸下偽裝、釋放野性,這裡其實也暗埋下她與男主伊德里斯(Idris)在海灘釋放瘋狂本我的伏筆。
伊德里斯是監獄裡被心理治療的一員,他曾經屢次狂暴地對受害者施展性暴力,因此進了監獄。正是這樣一位「瘋狂、非理性」的一位暴力男子,擁有著獸性本能與原始嗅覺,讓他成為矯正所中唯一能看穿妮可琳的人,他看穿她心中強行押下的瘋狂「本我」,同時愛戀著這部分的妮可琳。
伊德里斯為了爭取出獄,學會表現出諸多符合社會化的行為,例如他會提出在密閉空間與女子獨處時不要關門,來讓對方安心;甚或他也能說出同情他人遭遇的話,讓矯正中心其他治療師都一致認可他的轉變,相信他已經成功轉變為「理性」社會的一員,只有妮可琳不相信──因為當她看見伊德里斯,彷彿從他狂野的瞳中看見另一個自己──她們都僅是將瘋狂藏匿在深層的內在,表現出被超我侷限的自我形象而已,因此負責治療他的妮可琳堅持拒絕伊德里斯無監控外出,提議遭到大家駁回,她失落的同時,想必內心那部分的狂野正蠢蠢欲動。
妮可琳試圖與愛著他的同事Alex一夜情,在性慾流動、酒精催化下,她將自己狂野的一面急急展現在Alex面前,要他快速親吻她、欺負她,卻只收到Alex親柔的安撫,這讓她越發感受到厭煩,她發現真正懂她的人竟只有那位瘋狂的男人伊德里斯。
就這樣,伊德里斯在某次獲得4小時的無監控外出的機會中,如同操弄著人心一般,預先將自己將去海邊、住哪間旅館的事情透露讓妮可琳知道,且在講述的過程中,有意無意地將主詞「我」替換成「你」,暗中預言著妮可琳定會壓制不住本我的驅使,依循本能,跟隨他前往大海的腳步──事實果然不出預料,妮可琳彷彿被抽走靈魂般,跟隨著本能追隨伊德里斯到海畔。
大自然面前,人性的狂野也終於得到展現,伊德里斯豪不顧慮的在妮可琳面前脫下褲子撒尿,像極了犬類佔領地盤的行為,當他穿好褲子後,更是將沾上尿液的手遞到妮可琳唇畔,妮可琳當下神智不清的泯了泯骯髒的手指,讓原始的本能在完全驅使,心理治療師與病患間的權力關係在此調換過來,伊德里斯握著妮可琳瘋狂的那部分,與其說是挑逗,更不如說是報復性的操弄。
那麼,究竟是甚麼樣強大的「超我」,使得妮可琳得以壓下癲狂的本我,成為社會化的一員?從她母親的過度愛護與依戀可以看出端倪,當她到新公司求職,以為能夠得到自己新的生活空間,未曾想淋浴到一半,卻發現等在背後的是母親如監視一般關愛的眼神,這件事使她在每次洗澡都驚懼不已,擔心自己是不是正被監控者無情闖入。
夜深,當妮可琳像小貓依樣依偎在母親慈愛的懷抱中,看似安穩的動作,卻能在她臉上瞧見驚恐的鑿痕,她問母親怎麼還不走,母親卻只理所當然地回覆她:「我會幫你做早餐,不然你不會記得吃」這句看似關愛卻牽強的理由,讓人聯想到電影開頭前半段,妮可琳烤土司吃早餐的畫面──母親眼中那處處需要關愛的女孩,早已成為一個成熟的女人。
早晨,妮可琳漸漸甦醒的畫面更是令人毛骨悚然,隨著鏡頭移轉,我們赫然發現妮可琳身後是半裸(僅著內褲)的母親,雙手環抱著妮可琳,這樣畸形的孺慕之戀,隨著電影中懸疑的配樂而渲染開來,在觀眾心中投了一個震撼彈,使得觀眾漸漸理解妮可琳時刻壓抑自己背後的真相──除了世界上無盡未知的偷窺遠望,最可怕的莫過於有位過度關愛到近乎監視她的母親,這些看不見的壓迫,將妮可琳關鎖在類似邊沁設計的圓形道德監獄(Panopticon)中,使她無時不刻壓抑著本我的瘋狂,維持著社會化自我的形象。
我們不得不反思道:所謂的善與惡、理性與瘋狂,真的是這麼二元對立,能夠清晰劃分的嗎?還是正如傅柯所言,這世界上所有的理性與瘋狂,其實都是被建構出來的?一個世界只有一個知識領域(Knowledge field),由諸多的話語所構成,那些與同時被排除在知識領域外的話語,就成了瘋狂。若我們重新看待電影中的理性與瘋狂之代表──妮可琳與伊德里斯,會發現他們內心同樣擁有瘋狂因子,只不過妮可琳善於壓制;伊德里斯選擇將瘋狂顯露出外在而已,其實本質沒有區別,但社會習將人們劃分出瘋狂與理性之別。
妮可琳正困於瘋狂與理性切換的權力遊戲,雖然曾經短暫由伊德里斯掌握主導權──闖入她的私領域住宅命令她做事,但是最終仍然是妮可琳取得勝利。讓妮可琳找回理性的關鍵轉變,仍是母親那句看似鼓勵的訊息,除了讓她想起理性的自我,更讓她明白自己逃離不了屬於母親那超我的掌控。
找回理性的妮可琳故意誘惑伊德里斯上鉤,當她按下警示器的同時,她獲得了勝利──妮可琳變回母親口中那「堅強的女人」;同時她卻輸掉真正的愛情;反而伊德里斯才是真正懂得愛情的人,劇情高潮的引誘戲碼中,他其實看見了天花板的監視器,卻如同飛蛾撲火一般,上前親吻妮可琳,使自己陷入監獄囚禁的萬丈淵藪,在被捉走前還確信的吶喊著「她是愛我的!」
電影結局是妮可琳躺臥在伊德里斯上一秒曾坐過的床上,聞嗅著他的氣味,彷彿與所愛告別,褪去瘋狂,讓理智甦醒,重新變回了那宛如一灘死水的心理治療師──妮可琳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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